○钟祖流
“与自己的暗面温柔相望,与光重逢。”这是杜阳林《成长三部曲》封面上的一句话,点出了主人公精神成长的核心路径,即在自我认知的深化中达成内在和解。生命中遭遇的困境非个体之力所能掌控,作者以此言明,若身处低谷,当秉持坚韧的主体性姿态,拾取散落于幽暗的生活微光及情感暖意,与自我对话,最终在接纳中完成蜕变与超越。
杜阳林的《成长三部曲》——《隧道》《花醉》《童话城堡》,以沉郁而深刻的笔触,勾勒出面临生存困境者在生活泥淖中抵抗沉沦、跋涉前行的精神图谱。作品超越了传统成长小说的“挫折—解决—光明”范式,通过书写三位主人公逆境中的自我淬炼与精神困境的突围,构建起生命韧性与主体性确立的叙事维度,表现出当代成长叙事的新突破。
困境突围:直面创伤与主体觉醒。《成长三部曲》不回避个体的创伤与遭遇,小说中三位主人公的经历共同构成回应成长挑战、探寻精神出路的有机整体。《隧道》中,作者将李正宵置于家庭变故、人际关系疏离的考验下,使其处于漂泊无依的悬浮状态。然而,李正宵在艰难的自我体认中不断汲取肯定性的力量,正是个体在极端困境中顽强突围的内在光芒所在。《花醉》聚焦于女性在社会结构压力下的生存困境与出路探寻。《童话城堡》以“亡灵叙事”的独特视角,探讨了家庭关系与个体存在的纠葛。
微光指引:温情亮色与路径突破。正如中山大学教授谢有顺所言,杜阳林笔下的人物从未放弃在困境中寻求突破的路径,绽放出生命的光芒。
李正宵在《隧道》中展现的是一种“内在坚守”的力量。“只要护住心中一点微末的光亮,就不会被恐惧和绝望吞没”——这“一念不息”的信念,是他穿越漫长隧道的动力源泉。当血缘亲情缺失时,来自他人的善意与自我在废墟上重建精神家园的不懈努力所凝聚的温情,足以照亮一生。
《花醉》中林秀的成长蜕变,则体现为其“向外突破”的坚定行动。雷听涛的突然“闯入”,激起她改变既定人生轨迹的巨大勇气。从孤守荒村到独闯北京,林秀完成着对成长路途诸多不确定的勇敢跨越。
《童话城堡》中康小西的突破最为独特,他以“幽灵之眼”实现了认知的澄明与叙事的自主。死亡赋予他一种旁观者的清醒,作为游魂,他得以洞悉城堡中权力运作的真相,看清父母关系的本质——母亲爱得盲目与父亲的自私;而他的哀叹“我是无法摆脱命运的人质”也因亡灵视角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完成了对父亲权威话语最彻底的颠覆。幽灵身份使他最终“看见”并“言说”,完成了生时未能实现的认知突破。
生命韧性:当代成长书写的深度探索。《成长三部曲》可以视为中国当代成长叙事的一种探索,它不是对“光明未来”的简单许诺,而是将笔触深入生命激流,着力发掘并礼赞那些在困境中依然勃发、闪耀的生命韧性。
不妨这样解读,杜阳林笔下的“隧道”与“城堡”,是精神探索在当代的呈现,并可与鲁迅“铁屋子”的寓言遥相呼应。不同的是,鲁迅强调以“呐喊”唤醒昏睡者,杜阳林则聚焦于个体在成长困境中的具体应对与内在转变。他笔下的人物,在孤儿院、看守所、幽灵世界等“异托邦”空间中经历磨砺,这些空间虽是规训的场所,但也意外地成为了个体暂时脱离世俗压力、孕育不同生命可能的场域。
杜阳林摒弃虚幻,以真实笔触描绘成长与和解之难。正宵走出隧道,重获面对未来的勇气;林秀回归老宅,淡然接纳生活;康小西在洞察中重悟人生真谛。他们对“真实成长”的坚持,诠释了《成长三部曲》的深刻力量。成长的光明坦途多不会按预设存在,而是在人生裂缝中辨认、守护和伸展自我的过程。
《成长三部曲》的难得之处,不仅在于对成长挑战的深刻描摹,更在于对生命韧性的深情礼赞。“生活的这条隧道虽然漫长阴暗,我想只要一念不息,终究会走出口啊!”杜阳林的《成长三部曲》,正是对这一信念的回响,作品穿透成长困境的旅途迷雾,着力揭示其下潜藏的生命韧性。纵使隧道漫长,纵使花醉迷离,纵使城堡包围,那源自生命本体、于裂隙中顽强攀援的意志,终将镌刻下不屈的印记。历经创伤洗礼后,个体对生存意义的主动探寻和建构,正是照见人之为人的可贵韧性所在。
(作者系赣南师范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校聘副教授、中国艺术研究院在站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