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  唐姝菲

　　近日，著名作家、“童话大王”郑渊洁主动在合约期内降低50%以上版税的消息引发行业关注，这一动作折射出少儿出版业的深层困境——据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以下简称“浙少社”）社长郑重透露，少儿出版已连续4年下滑，核心驱动力儿童文学的市场占比从45%暴跌至20%，抖音等新渠道虽带来流量却陷入3.5折低价泥潭，盗版更是在各大平台肆虐。为此，本报记者独家专访郑重社长，围绕版税体系重构、渠道生态崩塌、功利性阅读回潮等痛点，还原少儿出版行业当下的困境。

　　□郑渊洁主动降低版税给浙少社带来哪些实际利好？如何缓解出版社的经营压力？

　　■这对出版社的运营及作品市场推广都有显著积极影响。他主动降版税意味着其个人版税收入将减少千万级规模，少儿出版已经连续4年下滑，郑老师主动降版税，极大地减轻了出版社的负担。

　　我们与作者始终以共赢为合作基础，既要追求经济增长，也要最大化作品市场占有率，实现社会效益。但必须承认，市场环境已发生巨变——儿童文学从曾经占据少儿出版半壁江山（畅销书全国排行榜占比超75%），到如今市场份额跌破20%，且仍在下滑。

　　核心原因在于渠道生态坏了。疫情加上新媒体电商崛起，图书渠道“乾坤大挪移”。过去儿童文学的主要“种草土壤”是地面书店，寒暑假孩子会自主选书、分享阅读，但现在线下渠道萎缩，去年地面店销售占比已不足10%，今年浙少可能只剩5%；线上渠道中，家长成为消费决策主体，功利性阅读主导市场，只买“有用”的少儿和教辅类，儿童文学被视为“无用之书”。

　　对于出版社而言，这次降低版税同时也大大降低了新媒体渠道的版税，能让作者的作品以更灵活的价格策略进入新媒体渠道。要知道，名家的很多作品版税率超过10个点，几乎无法进入新媒体渠道，6个点以上都很难推进。目前行业共识是新媒体版税率越低，作品就可以全面在新媒体渠道铺开，更广泛地与孩子见面。

　　□少儿出版已连续4年下滑，背后的核心原因是什么？

　　■最直接的冲击来自渠道结构的颠覆性变化。疫情让少儿出版的渠道结构发生很大变化，地面店逐渐消失，去年地面店的销售可能占到10%，今年更少，这是非常残酷的现实。少儿图书尤其是儿童文学，最大的种草土壤是地面书店。地面书店快消亡了，这对少儿出版产生了极大冲击。

　　□如何看待家长“文学无用”的认知、功利性阅读的现状？

　　■需要引导和培育家长观念。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多年来的大会主题始终强调，“受过良好阅读训练的孩子，潜能是无穷的”，而这里的“阅读训练”主要指儿童文学。中国家长应该认识到这一点。对比来看，一些欧美国家孩子儿童文学阅读占比超70%，中国这一比例最高时达到了百分之四十几，占据了半壁江山。像北欧如芬兰、瑞典等国家，儿童文学阅读基础深厚，这与其创造力教育有强关联，大量孩子的阅读都是儿童文学，虚构阅读占主流。所谓无用之书方为大用，当你回望人生，你会发现对你一生影响最大的可能就是读过的一本文学作品。因此读一本好书虽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起点，但是一定会改变一个人的终点。

　　□儿童文学市场占比从45%降至20%，少儿科普重回主流，浙少社的产品结构如何调整？

　　■我们会顺应市场变化调整结构。浙少社以前儿童文学占比超70%，科普和绘本仅占百分之几。现在科普成为第一大门类占比约28%，儿童文学20%，绘本17%，我们的产品结构也要从“一家独大”转向“三足鼎立”。我们的重心仍然是儿童文学，这是我们的基石。同时对产品进行结构调整，加强科普和低幼绘本产品线的开发和品牌的打造。我们需要巩固儿童文学基石，毕竟一直以来在儿童文学领域我们都是领先的，甚至遥遥领先。

　　□AI技术对少儿出版的影响体现在哪些方面？出版社如何应对？

　　■对于出版社来讲，AI可以为出版社的全流程赋能，尤其是可以解决出版社的许多痛点。编辑环节可辅助三审三校的把关，自动核对知识点。过去需人工逐本对照权威工具书，效率极低。有了人工智能，可以大幅提升差错筛选效率。

　　人工智能在营销环节上可以广泛应用，目前我们已经开始应用AI进行短视频营销，包括短视频制作、千川投放和数据复盘等，在大数据投放方面，可能比一些有经验的千川师投放ROI更高效。

　　人工智能在数字出版内容转换方面，也是先进的工具。但AI对内容创作的冲击也值得警惕。杜甫的一句诗道出了人工智能的巨大威力——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AI的海量素材积累是人无法比拟的，用人工智能创造故事的核心在于提问人的水准、对写作的深刻理解、掌握的方法和想象能力，这些因素相辅相成。人的水平越高，利用人工智能创造出的作品就越厉害。

　　□渠道生态巨变下，浙少社未来的渠道策略是什么？

　　■必须拥抱新媒体。传统以“货盘”为核心的分销体系已崩塌，没有达人带货，重点选品输送不上去，即便印三五千册也会滞销。现在分销体系的逻辑是“流量为王”，无需货盘。只要流量能转化为单量，找个上家在云仓发货即可。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关注核心问题。因为目前行业中各个平台尚未给我们提供技术工具来控制价格乱象，所以我们只能在自己有限的空间内建立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以便统一规范自己的产品价格。因此，我们需要重新建立新渠道体系，包括新渠道的分销体系、自营体系和自播体系。在各大新媒体平台，还需要建立许多种草体系和新的营销体系。

　　□面对长久以来的盗版猖獗、恶意低价的行业乱象，浙少社采取了哪些措施，目前看是否有成效？

　　■我们必须建立一个强大的打击盗版体系。目前盗版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泛滥，各大平台都存在。以前在地面店的时候，盗版不会对出版产生致命威胁，正版书还有通路、出路和活路。现在正版盗版同时出现在抖音、淘宝、天猫、京东、拼多多等几大平台，一旦出现，对正版书就是灭顶之灾。尽管打击盗版是个难点，但是我认为出版社应该持之以恒地打击盗版。我们已采取行动，半年内处理171起盗版事件，通过媒体曝光、法律诉讼等手段倒逼平台关店，持续施压。

　　这几年行业不景气根本原因是渠道生态，尤其是价格生态的问题。只要解决乱价和盗版，出版业仍有8-10年的增长红利期。数字阅读替代纸质阅读、人口下降等因素尚未冲击行业基本面，关键在于整治渠道生态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