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胡慧娟（晋江文学城副总裁） □采访人：渠竞帆（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

　　□晋江文学城（以下简称“晋江”）在网文出海方面取得了哪些成绩？开辟了哪些新的出海路径和模式？

　　■晋江做网文输出有十余年时间，完全以市场化方式运作，逐渐掌握了主导权。在此过程中我们迎难而上取得了突破，如向言情小说风靡大陆的中国台湾地区输出言情作品纸质版权，向影视剧风靡世界的韩国输出影视版权，向动漫风靡全球的日本输出动漫、广播剧等二次元改编版权，甚至突破战争阴霾，向俄罗斯和乌克兰输出多部作品。晋江至今累计输出作品5000余部，输出范围覆盖东南亚、日韩、欧美等20多个国家和地区，输出语种包括越南文、英文、俄文等十多个语种。

　　我们一直坚持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将中华文化和中国理念传播出去。早在2008年，晋江和中国台湾出版商签订了繁体版权合同，2011年与越南签订版权合同，自此开启了网文出海之路。2011~2012年晋江陆续和越南、泰国等东南亚国家达成合作，确定了以文化相近的东南亚国家为输出第一步的策略。之后，根据网文改编的热播影视剧带动网文原著输出的方式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晋江的网文出海主要有几种模式。一是授权作品海外实体出版，这是主要输出方式。二是将作品翻译成当地文字在网络或手持移动端发布，近些年电子阅读授权数量逐渐增多。三是作品在国内完成改编后以影视、动漫作品等成品形式在当地电视台或视频网站播出。四是以影视剧、广播剧、动漫等外文音视频形式输出版权。

　　□从晋江的经验看，哪些题材的中国网文在海外较受欢迎？哪些题材还有新的市场机会？

　　■晋江在国内取得一定成绩的作品，会更受海外合作方青睐，海外观众也更认可。达成一定量的合作后，读者的口味会受各国经济、科技发展水平、宗教信仰及受教育程度、接触中国网文的程度等因素影响。但总体而言，历史、玄幻、仙侠、爱情等题材仍是输出海外的主要类型。现在，爱情奇幻在海外趋热也带动新的出海机会，晋江作者尾鱼2014年创作的《半妖司藤》就是一部爱情奇幻作品，由此改编的电视剧《司藤》于2021年在优酷、腾讯、爱奇艺三大视频平台同步播出后，登陆泰国、越南、新加坡、北美等地，被称赞“具有典雅东方之美”，该剧还在韩国AsiaUDH电视台和日本BS12电视台播出，说明融合中式奇幻色彩的作品对海外用户也具有吸引力。

　　□晋江的网文作品改编为纸书在海外出版后市场销量如何？请分享一些由网文拓展到全版权运营及传播的案例。

　　■晋江输出到东南亚国家的不少实体书都多次加印，并登上当地相关类别图书畅销榜榜首。

　　除了纸书出版，移动设备的广泛使用及手机支付的便捷性，让很多读者喜欢通过应用程序或网站获取和阅读作品，随时随地享受阅读体验，为以电子阅读为基础的网文输出奠定了基础。晋江近些年一直在拓展对外合作的广度和深度。海外合作方从几十个拓展到数百个，仅今年就增加了乌克兰、波兰两个输出国，合作模式从最初的纸书、电子书合作出版，到授权外方改编广播剧、影视剧和动漫。今年，晋江授权的海外站也在小范围上线测试中。

　　不少网文出海带动了实体书出版、影视、动漫及海外版权授权传播的全版权运营。《花千骨》就是一个典型案例。2012年我们了解到，有懂中文的越南网友在当地网络上翻译《花千骨》等网文作品，追更者很多。我们主动联系了越南出版方，最终签约《花千骨》越南文纸书版权。该书一上市便掀起风潮，多次加印后仍十分畅销。同年输出泰文版纸书版权，2013年《花千骨》在泰国上市后便被抢购一空，小说在越南、泰国的持续热销，同名剧集在海外播出时，女主的妆容在泰国极为流行，泰国《星暹日报》将其定义为“花千骨”现象。根据《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在国内热播的同时，也获得海外观众认可，陆续在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国电视台及YouTube平台播出。2019年4月《知否》登陆韩国等国，成为韩国中华TV收视率排行榜冠军，由此带动晋江更多网文输出韩国，开启了与韩国深度合作的序幕。由晋江作者墨香铜臭的《魔道祖师》改编的网络剧《陈情令》于2019年播出，翻译后在泰国等多个国家播出，观众反响热烈。2020年《魔道祖师》动画片在日本播出，首播当天还未开播，话题热度瞬间过万并登上日本趋势热搜榜，播出后更是好评如潮。日方为《魔道祖师》制作并投放了超大地铁广告，带动了原著在海外的传播。2021年5月日文版新书上市时正值疫情期间，4种新书发售超35万册。该作品还售出越南、泰国、韩国等多国版权。墨香铜臭凭英文版《魔道祖师》等作品三次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此外，改编自晋江签约作者玖月晞的《少年的你，如此美丽》的电影《少年的你》，2019年登陆澳大利亚、新西兰、英国等国，入围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提名，带动作者多部作品签约韩文版及越南文版。改编自晋江签约作者祈祷君《开端》的同名电视剧，播出版权已售于韩国，还登陆网飞平台并上线新加坡、越南、马来西亚、文莱等国家和中国台湾地区。作者的其他作品也获得了更多国内外版权改编机会。

　　□中国网文近年来在俄罗斯非常火爆？

　　■是的，近几年中国科幻奇幻小说在俄罗斯迅速走红，目前已占同类图书销量的20%。出版墨香铜臭作品的俄罗斯Komilfo出版品牌编辑部中国事务负责人叶连娜·梅德韦德尼科娃（Elena Medvedikova）表示，中国网文的成功主要是因为俄罗斯缺少高质量的青春文学，中国网文为俄罗斯带来了新的气象。如今，俄罗斯社交网站VK拥有数十个专注于中国网文的大型粉丝社区，俄罗斯各地粉丝有数百万。2024年4月俄罗斯媒体报道，1~2月中国网文在俄罗斯销量增长10倍。

　　□晋江在实体书对外授权出版方面取得如此大的规模，有哪些可借鉴的做法？

　　■首先是培育创作土壤，建立品牌效应。我们给作者提供相对自由的创作环境，不断完善相应制度和规则，保证这个环境的公平、公正、公开。在鼓励作品题材类型创新的同时晋江对暂时冷门的题材进行保护，不会因追求短期经济利益而轻易“封杀”某个类型。尽最大努力做到“只摘坏果，不摘丑果”。只要作品储备足够多，类型足够丰富，无论面对何种改编形式，输出到哪些国家，我们都能拿出对方需要的作品，由此树立良好口碑，建立品牌效应。其次是发挥现有优势，持续推进合作模式。我们凭借与国内各领域合作方良好的合作关系和多种多样的版权转化形式，首先实现了部分优秀作品的海外输出，后续通过优秀作品的成功输出，形成品牌效应，带动网站更多优秀作品的出海，进一步提升输出作品的数量和收益，形成了正向循环。最后是通过海外站授权合作等模式，打通大量作品海外同步传播，形成规模效应。如尝试授权漫画、广播剧周边衍生品，主题甜品店等新型合作模式，丰富“网络文学+”的更多可能性。在授权合作领域，尝试新的打法，如将作品授权给海外翻译公司，授权其翻译并发布译后作品，以此打通大量作品海外同步传播的路径，让大量国内网文在海外传播，形成规模效应。

　　□在与海外出版商洽谈中，如何精准遴选网文内容并进行推荐？曾遇到过哪些困难？

　　■网文平台采用先进的“赛马”机制，为其他艺术形式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原材料”。好的生产资料+先进的生产机制，构建了中国网文成为先进生产力的坚实基础。我们会对不同合作方及作品情况采取不同的推荐模式。一些合作方会在晋江平台筛选作品后，再和我方确认版权情况，进而具体洽谈。晋江也会主动向合作良好的外方优先推荐适合的作品。晋江作品产生的衍生版权取得一定成绩后，我们会借势推荐，或以此吸引合作方，洽谈其他版权形式或类似风格的作品。

　　在向外方推荐作品时，须考虑合作方所在国家的国情、信仰、政策法规等因素，还须翻阅当地的社交通讯软件和新闻软件，掌握当地民众的喜好和流行趋势，以便推荐时有所侧重。晋江设置的版权频道在展示签约作品改编成果的同时，同步新签约情况并进行版权推荐，外方可以通过晋江寻找稿源。一些合作方甚至会去晋江多个榜单上“蹲守”作品。只有自身作品足够优秀，让合作方有迫切引入的需求，才能在后续的商务谈判中占据主导地位。我们要加强对海外市场的调研，了解海外读者的阅读喜好和需求，甚至是在娱乐方面的喜好，为作品推广提供有针对性的策略。如在东南亚地区，历史、仙侠、爱情等题材较受欢迎；东亚读者对我国古代文化、仙侠玄幻方面兴趣更大；欧美读者偏爱古代玄幻仙侠类或现代奇幻冒险类作品。对于文字阅读接受度不高的国家，可考虑推广网文改编的影视作品。

　　最开始输出时，我们也遇到过困难。但凭借不断“修炼内功”，充盈作品库，促进版权转化，与更多合作方进行更多种类的合作，我们的作品能以更多形式呈现在大众面前。我们也学习“新的打法”，通过与合作方合作的真实案例的反馈，总结经验不断改进工作方式。更新推荐、筛选、签约规则和工作方式，完善合同条款，获得作者和合作方对我们工作能力和专业性的认可，以此在谈判中拿到话语权，再通过建立品牌和口碑确立行业地位，在合作中掌握主动权。

　　□签约及翻译出版过程中有哪些经验分享？

　　■在与外方签约时，我们会签署晋江、作者和合作方三方合同，合同由我方拟定，以中文版本为准。在合同履行过程中，如果发现合作方有违约行为，我们会在合作台账中对该合作方降权，减少合作。外方负责作品维权及翻译，鉴于我们的作品销售反响好，且平台优质作品较多，为了能买到我们的作品，外方不得不给出更好的价格，并认真对待作品翻译和维权工作。这些条款是我们艰难谈判后争取到的条件，得益于我们的专业性和有好作品的底气。对于作品翻译，应尽量保留网文的“爽点”，兼顾海外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需求。

　　在进行版权输出时，不要大张旗鼓，也不要违背市场规律。否则会出现作者骗补贴及企业内部贪腐现象，这会破坏出海的市场行情，导致整体受损。

　　□社交平台和粉丝对网文出版和宣发起到什么作用？

　　■社交平台与晋江的用户群体有时会重合，进而用户在某一平台遇到同好的可能性变大，这会让部分用户愿意在社交媒体上（如泰国、日本、韩国）分享喜欢的作品、与其他读者交流和讨论，对网文海外传播起到推动作用。社交媒体也提供了了解一国趋势或禁忌爱好、进行有针对性推荐的方式，我们要做潮流的制造者。在纸书出版方面，粉丝反馈和推荐会对出版社或编辑选择书稿起到促进作用，粉丝通过社媒分享、书评和推荐，能提升书籍的知名度和销量。

　　但是用短视频进行纸书营销宣发，可能是把双刃剑。短视频虽然可以让受众一下感受到整本书的“名场面”，但长期看对视觉、听觉造成的直接冲击，会让读者不适应文字阅读这种需要想象过程的传统模式。

　　□未来在进一步拓展网文出海方面有何规划？

　　■未来，不仅是单部作品的输出，整个生态和产业链的输出，一定是未来发展的增长点。运营能力强的，可以直接在海外建站，让中国网文的运营模式“出圈”；推广能力强的，可以在海外打造大IP，让网文的优秀作品“出圈”；翻译能力强的，可以大量翻译网文作品。晋江会选择继续发挥现有优势，保持站内作品的多样性，培育肥沃的创作土壤，让好故事、新故事如新的花朵一样不断冒出来，从而吸引更多昆虫主动来采蜜，实现优秀作品的海外输出。